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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他聽見雷聲落在附近,把頭抬起來往窗外看的時候,才發現外頭下起雨,而且還是那種拿臉盆裝水往下倒的方式。

  走到窗邊,豆般大小的雨滴落在玻璃上,散成一灘灘不規則的水漬,因為重力而向下滑落,切割著透明。

  從起霧的大片窗子望出,街上除了冷色調的車子來來回回機械式地前進外,就只剩下兩旁色彩斑雜的傘在雨中急急穿梭。不斷變化的景象加上大雨糢糊了視線,令人眼花撩亂,尤其是專注在文件上密密麻麻黑色字體不少時間的他現在眼睛早就非常疲憊了。

  他忘了是誰說過下雨時的街道很美,不同顏色的傘有如初春嬌嫩的花,一朵朵沾了水珠,散著溫潤的光澤。只是他完全不覺得,至少現在是如此。那麼多色彩相間,反而失了單一純色最簡潔的亮麗,再加上背景是灰暗的天和大樓⋯⋯他還是喜歡天晴、陽光明媚的樣子。因為這樣他就能只看著現實的好,眼底沒有社會的汙濁。

  做這個工作,難免會覺得無力。

  蹙眉,黎子泓按了按額角

  究竟要如何才能還給受害者一個公道?法律不能顧及到所有的事,難免有不完美的地方,然而這些小小的缺失,換來的卻是受害者悲淒的背影以及加害者狂妄的笑聲。

  因此他不能停,只能努力的繼續審理案件、找出證據然後起訴加害者,幫助更多需要幫助的人們。不一定能換來公正的判決,但至少能減少被害者臉上的淚水吧。

  抿抿雙唇,他走回桌邊,指腹撫上白紙黑字。

  到底該怎麼做⋯⋯

  忽然,響亮的鈴聲盪在空中。

  清脆的聲響撕裂寧靜,響了幾聲後又恢複先前的沉寂,宛如這個昏暗的空間從未發出任何聲音。

  愣了好一會,他才知道那原來是從他的手機發出的聲音——畢竟現在辦公室裡除了他以外並沒有其他人。

  修長的手指劃過閃爍寒冷光澤的螢幕,在看見簡訊寄件者時遲疑了幾秒,最後仍是按下那個有著熟悉名字的按鍵。

  讀著讀著,先是皺起眉頭,忽略那人習慣東扯西扯的廢話,再看到結尾才了解對方想告訴自己的話語。

  訝異地挑了挑眉,他轉向窗外,雨更大了,甚至能聽見狂風呼嘯而過的聲響。

  然後,手機鈴聲再次響起。滑開接聽鍵,熟悉的嗓音從另一端傳來——

 

  『親愛的大檢察官~你知道放假了嗎?難得的暴雨假欸快回來吧,我在你家等你喲~』

 

  將車子安穩的開進停車格,熄火,擋風玻璃很快地因爲雨刷不再擺動而佈滿雨珠。

  提著公事包打開車門,低溫灌入車內,黎子泓才猛然想起自己車上沒有放傘。應該說,原先是有的,但前幾天下雨濕了後就晾在家裡客廳⋯⋯而他剛剛離開地檢署也忘了拿辦公室裡以備不時之需的折疊傘。

  結束那通莫名歡樂——對方很歡樂——的電話後,他並沒有立即返家,而是先讀完剛剛那疊報告、再將須要上呈的文件整理好,處理完已經花了將近一個小時。另他驚訝的是,往常煩人的前室友沒有在這段時間打電話騷擾他。

  接著他關上燈鎖好門開車駛入昏暗的雨夜,卻忘了一開始就擱在報告邊的傘。

  真是⋯⋯

  嘆了嘆,黎子泓實在不怎麼想在溫度這麼低的夜裡接受雨水的洗禮。雖然停車格離家門也就十幾步⋯⋯但肯定還是會濕透的。畢竟都說是暴雨假。

  望著雨水在柏油路面形成一灘灘的水窪,映著路燈的朦朧光暈還能在人孔蓋邊看見不停流入水溝的汙濁色澤⋯⋯

  抿唇,他提起公事包,步入雨中。

 

  ⋯⋯

  寒意從領口灌入,霜雪似地刺骨。

  水珠自髮梢滴落,滑進衣服和皮膚的縫隙間,加劇了止不住的顫抖。

  ⋯⋯這是不是,就是溺水的感覺?

  ⋯⋯

  「⋯⋯黎⋯⋯小黎!」

  猛然回過神,黎子泓只看見一隻手在面前晃啊晃的。

  拍掉手掌,他接過對方遞給他的熱茶,有些燙手的溫度立刻讓冰冷的身子感到舒適。「你來做什麼的?」輕啜了一口,茶香在嘴中蔓延,黎子泓不忘抬頭詢問不請自來的客人。

  「欸~我那麼關心你欸,當然是來好好照顧即將過勞死的大檢察官啊。」擺出傷心的表情,嚴司把手搭到黎子泓肩上,當然又立刻被打掉。「要不是我提醒你今天放假你肯定不會知道吧。」然後就一個人待在辦公室裡被放生,搞不好隔天上班才發現今天放假之類的。

  難得有假能放就這樣讓它過去也太可惜了。

  「是說大檢察官怎麼淋雨回來,你家雨傘出走了嗎。不然打電話叫我出去也行啊。」

  「⋯⋯放在辦公室沒帶出來。」就放在最近那位溺斃小女孩的報告旁邊。那是他今天剛接手的案子。

  女孩的遺體在家裡浴室被發現,第一個目擊者是最疼愛她的哥哥。讀高中的哥哥說,平常他都會和妹妹一起回家,放學會約在校門,兩人再一起搭公車⋯⋯但那天他有些題目想問老師,就先請同學吿訴妹妹,說哥哥晚點再走,要她先回去。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切在他要妹妹回家後都變了調。為什麼,妹妹就這樣在自己家裡溺死了?

 

  ⋯⋯要是我和妹妹一起回家,就不會⋯⋯

 

  他很清楚的記得,少年筆錄時用力握緊的拳。

  一想到這些,他就覺得他應該再好好回去把女孩的報告讀過。女孩很健康、很少生病,排除了昏昡後跌進浴缸的選項;那,為什麼?

  或許再多看幾次,他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他從來不是名偵探,不能一眼看清事實與真相,因此,他會付出更多更多時間,一再的讀、思考。從來都不是要做做樣子給長官看,只是他覺得,如果他努力一些,說不定受害者、家屬,都能得到那個真相,儘管不是眾人想要的完美。

  他不應該坐在這裡。

  縮在自己溫暖的家,離奇死去的女孩、悲痛的哥哥,誰還他們真相。

  應該要回去⋯⋯回到辦公室去啊。

  「小黎。」

  他抬眸,一條毛巾蓋在頭上,面前是友人放大的面孔。

  「我⋯⋯」該回去。

  「不行。」手上的杯子被對方拿走,他溫熱的掌覆上自己冰冷的皮膚,「想回去找工作?不準。」嚴司皺眉。也才淋雨個幾秒,冷成這樣,看來是本來身體狀況就不好,又沒好好吃飯睡覺吧,還想繼續審公文?

  咬唇。「你不懂⋯⋯」為什麼要阻攔?「我該回去。」

  沒有他,哭泣的少年能夠做什麼。

  他是檢察官,他該找出真相,他該⋯⋯

  猛地被抱緊,許久沒有碰觸的溫度讓他愣了愣。

  棕色髮絲貼在耳畔。

  「阿司⋯⋯?」

  「你發燒了。」

  為什麼,對方的語氣中含著一絲絲的悲傷。該悲傷的是女孩的哥哥。

  「⋯⋯不準你去,要照顧好自己啊。笨蛋。」

  只顧著別人,自己怎麼辦。

  「留下來,睡一覺,明天再去。好嗎?」命令,卻像渴求。

 

  或許是友人過於誠懇的態度,他微微頷首。

  伸手,按在他的頭上。

  「不要⋯⋯悲傷⋯⋯」

 

  希望悲傷、永遠都不會籠罩你的一切。

 

 

後續.前緣

 

  「如果我那個時候說我要回去,你會怎麼辦?」

  「嗯⋯⋯」坐在沙發上玩遊戲的嚴司露出沉思的表情。「⋯⋯打昏拖走?」

  「⋯⋯」

  認為前室友⋯⋯室友會好好回答實在是他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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